戚渊抑郁复发这两个月,戚中晟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好,虽然知道桃山一直在陪着他,但是总是担心会有哪一天戚渊自杀;他很担心侄子,却又不敢去见。因为和戚中辉长相有三四分相似,戚渊的排他反应尤其严重。
如今像这般,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
六月一号,戚渊生日。
桃山一大早起来给戚渊房间插了新的花,戚渊这一天失眠,于是有点恹恹地看着桃山忙上忙下。
她的结巴纠正得很快,过程痛苦,但效果不错,她说话温吞,却极少再磕磕巴巴。于是说话说得更起劲。
“老师说,我再纠正多一个月,就基本差不多啦!”桃山一心二用地剪花枝,“我结巴了二十多年呢!比哥哥的抑郁时间还,还长。其实现在回忆起来,好像也并不难,但是我以前总是害怕,觉得故意去纠正了,好像自己就和正常人真的有什么不一样。”
戚渊交流欲望依然不高,他很少会主动说什么话,但是桃山和他说话他都会回应。
“嗯。”
桃山笑容温柔,她继续说:“后来因为你,我就很想试一下,再难也想试一下,好像和你一起并肩作战那样。”
戚渊心里不可抑制地也跟着温柔下来,并肩作战,他喜欢这个词。
抑郁症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大多数人都只能自己孤单地徒手肉搏。所以“并肩作战”四个字,突然就给了他很多力量。
“你怎么不夸一下我呀?”桃山插好花后,拿抹布擦干净桌上多余的水滴,一边哼哼,“我今天做了好多好多事情,还喂了鱼,那两条巨贵巨贵的鱼。”
戚渊真心实意地附和:“真好。”
“敷衍的渊哥,”桃山侧身敲了一下戚渊的头,“今天你生日哦,还记得吗?”
这句话让戚渊着着实实愣了一下,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今天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桃山朝他弯着眉眼笑,“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哥哥你要打理一下头发、还有着装,噫,气色好像不太好,我等下给你化个妆?”
戚渊一下子就有点紧张起来,大概是要出去哪里约会吧?他们好久没有什么很有仪式感的约会了,戚渊紧张之余,也有点期待。
“不用,”戚渊顿了顿,补充,“不用化妆。”
桃山点头,“嗯嗯,哥哥这样也很帅!”然后她强调,“但是要好好穿衣服!穿最帅的那种!”
戚渊笑了,他的精神好了些,很配合,“好。”
“需要我帮你换吗?”桃山笑得极其坦诚又自然。
戚渊差点被自己口水咽了下,“不用。”
“别害羞呀,前几次你发病的时候还是我帮忙擦身……”
“不用!”戚渊打断她,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自己可以。”
桃山有点遗憾,“好吧。”停了一会又有点不死心,又提了一次,“我真的可以的!”
戚渊:“……”
他把头扭了个方向,不看她了。桃山见好就收,笑嘻嘻地跑出房间门,雀跃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来。
“不逗哥哥啦!我去换衣服啦!我在隔壁,有事叫我!”
戚渊于是坐在床上又笑了,然后下床翻开衣橱找衣服,挑了件最显年轻的黑色t恤,外面搭了一件薄薄的折领外套。再去卫生间打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过分长的头发。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很苍白,但神情状态已经是这几天里最不错的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偷偷吃多了一颗药。
九点,两个人单独出去,车是桃山在开,戚渊坐在副驾驶座上,没问桃山目的地在哪。等桃山准备停车,戚渊看清地点后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无比庆幸自己出门前多吃了一颗药。
桃山把他带来了——民政局。
第四十七话
女孩子停好车后,特别自然地说:“下车,我们到啦。”
戚渊抓着安全带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他颇为震惊地看着桃山,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开口。
“你的生日礼物呀!”桃山笑眯眯的,嘴角弯成特别幸福的弧度,她眼睛都是亮的,“你现在在想什么?”
戚渊措辞良久,才干巴巴地开口:“我在想,这附近我们吃什么。”
“附近有超市,领完证我们一起走路去买菜,然后回家吃,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行。”
桃山没生气,甚至笑得还特别灿烂。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去超市,”她撒娇,“虽然人有点多,你愿意陪我去吗?”
戚渊沉默,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但这次他很肯定自己的状态还不错,暂时没有发病的症状。
“我带了淡盐水,还有药,如果不舒服你一定要和我说,”桃山翻着自己的包裹,一边碎碎念,她其实也有点紧张,所以话特别多,“户口本我和叔叔阿姨拿了,你的身份证在钱包里我也拿了,我现在的妆怎么样,好看吗?有掉吗?”
戚渊唇抿得紧紧的,很久才低哑地开口:“好看的。”
“来之前我问过阮医生,他说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错的,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吃一颗5号药,你现在需要吗?”
其实出来之前他偷偷吃过,但是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吃多一颗,于是点了点头。
“那,那我们先进去排队,看着情况吃,好不好?”
戚渊迟疑了很久,他漂亮的凤眼微微低垂着,向上的弧线却因为格外纠结的神色显得一点都不凌冽,甚至有点可怜。
“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看了一晚上的天花板。身体像灌了铅,很重,也很痛。其实也没有想什么,就是觉得呼吸很困难,活着都是错。”
“今天其实我也不想吃什么,吃东西只是想要让你们开心。”
戚渊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窒息中挣扎跳动。
“我觉得我这个状态,其实不太适合结婚,桃山。”戚渊的嗓音依旧带着最特别的薄荷质感,因为虚弱和犹疑,他颇有几分寡弱的味道,“也许,减药后。完成减药疗程后,再考虑。桃山,好不好?”
桃山伸出手牵他,她笑得温温柔柔的,桃花瓣的眼睛像最美的春水一汪。
“你喜欢我吗?”
戚渊倏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细腕,他用力地抿着唇,然后十分慎重认真地回答:“非常喜欢。”他的表情严肃,像是在说着什么最庄重的誓言。
“我也是,”桃山化繁为简,“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父母彼此同意,我们之间彼此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就连爱好口味都很合拍,我想不到我们不结婚的理由呀!今天还是你生日!以后结婚纪念日和你的生日一起过,我连礼物都可以少买一份,赚了诶!”
戚渊被她这一番话弄得有点想笑,但他还是顾忌自己像个□□一样的抑郁症,于是温尔劝道:“桃山,你还小,不着急结,我们可以再等……”
“我很相信哥哥呢,所以哥哥一定也要相信我,好吗?”
桃山温柔地打断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里都是戚渊清俊的面孔,嘴边的笑容像恬静的弯月。
“我是因为喜欢你、很喜欢你、最喜欢你、无比喜欢你,才会想要和你结婚;想称呼你为‘丈夫’,想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亲亲睡在自己旁边的你,照顾你、跟你撒娇,也想被你宠着、被你照顾,是因为这种喜欢的情绪,所以想和你结婚。”
桃山去拉戚渊的手,软软地问:“可以吗?”
戚渊防线全面崩塌,一瞬间溃不成军。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桃山拉他下车,他没有反抗,桃山带他进民政局,他十分顺从。
身体所有的细胞在这一刻叫嚣着,他的大脑突突地跳,肢体开始发酸,他坐在等候区排队的时候,用苍白的指尖勾了勾桃山细细的手指。
“药。”一个字都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桃山看起来很镇定,她从包里拿出药片和水杯,“一粒应该够的,我们领完证先回家好了。”
戚渊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摇头,“要买菜。”
“也可以拜托叔叔阿姨买的。”
“不,”戚渊固执地摇头,“我陪你。”
“嗯,好。”桃山担心戚渊的身体,他的手一直在冒冷汗,她有点羞愧起来,“把你拐出来领证,我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本来也想提前和你说,但是觉得直接来可能更有惊喜。”
顿了顿,桃山自有一套歪理:“我没买戒指,也没准备求婚,这个要留给哥哥来!”
戚渊控制呼吸,然后朝桃山点头,“嗯,我来。”
民政局人并不多,很快就到他们。填表抽血拍照到最后签字的时候,戚渊心脏已经钝痛得不像样,他抓着笔稳了稳,朝桃山说了第二次:“药。”
桃山摇头:“一粒,不能吃太多哦。”
“没事,”戚渊苍白地笑了笑,他很温柔地摸摸桃山的头,“我有分寸的。”
他眼角眉梢都是笑,签名的时候侧头,他说话的语气和意味,都有以前的味道,“给我一粒,乖。我很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吗?”
竟是把她的话还给她了。
桃山乖乖地掏出一颗药,眼巴巴地看他,戚渊签好名后顶着桃山关切的视线淡定地把药吃了,然后按着桃山的小脑袋,推着她纤细的肩膀往前走。
“不发呆,去拿证盖章。”
桃山伸出手,戚渊很自然地牵了过来,桃山黏在他右侧抬头瞅他:“你还行吗?”
戚渊笑了一下:“男人不能说不行。”
桃山一时噎住,片刻后被这个对话逗笑,“好老土啊,我在关心你呢。”
“不能这么关心,”戚渊说,“你应该问,是不是很开心。”
桃山发誓,这是戚渊抑郁复发以来,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那你是不是很开心?”
戚渊拉起他们相握的手,他在她手背上亲了亲,矜贵从容道:“也还行。”
桃山哼哼:“你多开心我不知道,反正我很开心,想放烟花的那种开心。”
戚渊闻言低咳了几下,沉默地走了几步之后,他倏忽微弯腰,在桃山耳边匆匆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开心得不得了。”
桃山立刻捂着嘴控制不住地乐呵呵笑,弯着眉眼像春光。
后面抱着结婚证出门,不要说戚渊,就连桃山走路都有点飘。
“哇哦。”桃山有点难以表达现在的情绪,很想一句“卧槽”走天下。
戚渊看她一眼,意外地很淡定,“去买菜?”
桃山把证件收进背包里,然后点头。
两个人手拉手逛超市,桃山家常菜还行,简单地买了一些菜,一边闲聊:“哇,其实我准备了很长的劝说词。”
戚渊想喝玉米汤,从篮子里捡了一根玉米放进推车里,“嗯”了一声。
“我在想,我可能需要说‘你不要觉得这是在拖累我呀,有情人做快乐事,都是心甘情愿的’这种话,结果好像没说什么你就答应了,诶,意外好哄的哥哥!”
戚渊瞥了她一眼,嘴角噙笑:“其实我现在确实有点动摇,你要不要再说几句巩固一下?”
桃山张口就来:“因为喜欢你,所以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也会觉得自己不被需要,其实是我很需要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