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四)

  吴晓琦跟可可的走向改变好像是一样的原因，一样让她们在这个时间轴上无法跟程子豪相爱，我心里有个声音知道答案，但我不敢确定。
  时间快到了二月中，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我收拾着行李准备过几天就要回台中，二月中的台北依然冷颼颼，我拉上行李袋的拉鍊，盘腿坐在地板上发着呆，手机突然一阵震动声，line跳出了讯息。
  要出去走走吗？
  程子豪的视窗跳了出来。
  去哪？
  其实去哪都不重要，他提的我通常都会答应。
  你家地址给我，我去你家接你。
  我乖乖的输入地址后传送，继续坐在地板上，想起以前有一段日子，我们玩得很疯。
  记得我们刚恢復联系后没多久，当时的我总觉得因为自己年轻时的无理取闹才会让这段关係跌落谷底，所以决定这次的我要变得主动一些，主动的关心、主动的分享、主动的邀约，那时候程子豪刚跟吴晓琦分手没多久，常常呈现很低落的状态，一开始他不喜欢透露太多，或许也是因为对我的信任感还很低，有好一阵子我都是单方面的分享自己今天发生什么事、吃了什么美食、去了什么地方，并时时告诉他「没关係，有我在」，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礼拜，终于有一次他主动打了电话给我。
  「喂？」那是我们圣诞节见面后的第二次对谈，我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对不起，我只是很想找人说说话。」接通时他长叹一声后才开始说话。
  「没关係，你说吧！我听。」我平静的说着，这次我要当那个安静倾听他的人。
  「我跟她被分在同一组做报告，我觉得好累，装得好累，装作不爱她，我现在还是没办法收回自己的感情。」不晓得为什么光听着都能让我心口阵痛一下。
  「不要勉强自己，收不回来也没关係，如果还爱着那就爱吧！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好的，在那之前我都会陪着你。」像是角色对调似的，这次换我成为他的后盾。
  「嗯，知道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他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能帮上忙真好，就算只有一点点。
  那次的谈话结束后，程子豪也开始会主动跟我分享他的日常，再也不是我单方面的传讯息，我能在他半夜三点多睡不着的时候，在线上陪他聊天，我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一个状态不对做出什么傻事，我总是战战兢兢的，那阵子我经常做恶梦，梦见他离开我了，不晓得从床上惊醒第几次，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梦到你死掉了。
  我很难过。
  你可以跟我保证你不会做傻事吗？
  不要离开我……
  当时的我失去理智，在半夜疯狂传着讯息，手机紧紧握在手心上不肯放下，过了几分鐘后，程子豪竟然打了过来。
  「傻瓜。」一接通，他就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嗓音说着这句话，我只是低声啜泣，没有回答他。
  「忘了跟你说，最近我比较容易睡着了，心情也平復了一些，多亏有你。」我依然继续啜泣，程子豪的温柔嗓音却令我觉得安心不少。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要哭了好不好？」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安抚小朋友。
  「好。」我带着厚重的鼻音回应着。
  「你清明连假会回台北吗？」刚才难过的心情一瞬间转换成期待。
  「会啊！」其实我连车票都还没买。
  「好，到时候见。」
  那次的连假是我第一次坐上程子豪的机车后座，还记得我当时拿到安全帽的兴奋及雀跃，从此之后我常常坐上这个位置，去各个地方晃晃、去看电影、去吃东西，甚至有一次颱风天他冒着大风大雨骑车载我，为的就是想吃火锅。
  *
  楼下连响了两声喇叭声打断我的思绪，我从窗户往外一看，程子豪正抬头向我挥了挥手，我连忙拿起外套衝出门。
  我站在他面前，像个期待拿糖吃的孩子，带着发亮的眼神看着他。
  「外套先穿上，会冷。」程子豪抽走我手上握着的大衣，将大衣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双手熟稔地穿过袖子将外套穿好。
  「有想去哪吗？」他双眼认真的看着我，棕色的头发好像有点留长了，他的斜瀏海让我觉得非常的帅气。
  「都可以。」去哪都好，有你就好。
  我兴奋地接过许久未见的安全帽，跨上后座，双手不客气地抱着程子豪，从以前到现在，我没有一刻思考要不要抓着后面的桿子，每次都很厚脸皮的抱着他，抱着他让我感觉很真实，二月依旧寒风凛冽，我的心却是炙热的。
  今天的风真的有点大，程子豪将我的手放进他外套的口袋，两个口袋里早已各放一个暖暖包，手心顿时暖暖的。
  「我们要去哪里？」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也不喜欢事先透露。
  「宝藏巖。」他说出口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前方的指示牌。
  他将机车停在停车场，我们慢慢地走进园区，今天是平日所以人烟稀少，宝藏巖很多小角落都很好拍，是一个充满文青感的地方，我们一路上跟着墙上的插画拍照，特别好看的小角落我们也会坐下来拍。
  「欸欸欸，你站那里。」我们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佈置得古色古香，我听着程子豪的指示站在前面。
  「嗯……很漂亮。」程子豪按下手机键后缓缓将手机放下，微笑看着我，我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
  「噢！真的吗？那你等一下要传给我哦！」我只说得出这句话。
  我们往高处走，走到半楼广场，眺望着远方一大片风景，放眼望去心旷神怡。我突然想起，我们刚开始恢復联系的时候，总觉得程子豪还是离我好远，虽然人在我面前，但我已经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了，那阵子跟他出去常常看着他的背影，我拍了好几张他的背影照，常常回家看着照片思考当下的他究竟在想什么，我若有所思地想着，稍微转头一看才发现程子豪张着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我吓一大跳，身体一阵抖动。
  「你在想什么啊？想得这么入迷。」他圆滚滚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噢……没有啦！我只是在想怎么找回我们之间的熟悉感，毕竟我们这么久没联络了嘛！」对我来说是一瞬间跳到这年与他相见的日子，但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三年多没见才对。
  「我从不觉得你很陌生啊！我们之间一直都很熟悉，不是高二的时候就觉得彼此很投缘了吗？」程子豪理所当然的语气，就这么化解了我的疑问。
  「你什么时候会再回台北？」
  「清明连假吧！」我期待着程子豪会回覆什么。
  「好，到时候我再载你出去玩。」他笑着，跟我约定好。
  *
  回到台中时的天气差很多，台中的冬天对我来说很温暖，大学的开学总是无感，尤其像我们这种实习完了只剩下准备国考的科系，跟高三那时候的感觉很像，有些人开始翘掉不重要的课把时间花在国考复习上，但我跟室友们依然乖乖去上课，只是偶尔课堂上睡觉，偶尔看别的考科，我跟程子豪依然会在line上面传讯息，最近跟他分享国考快到了，我们之前实习做了什么，之后考试考了什么，他总觉得很有趣。
  自从跟程子豪约好连假要见面，我每一天都在倒数，在这样考试、上课、打工的日常里，程子豪成了我最重要的精神粮食。
  「欸为什么国考将近，每个人读书读到病入膏肓了，你却整天神采奕奕？」洪雅臻没好气地说着。
  「一定是之前圣诞节去见的那个人吧！」李怡芳露出八卦的神情。
  「唉呀！快看书啦！小心没考过。」我赶紧转移话题。
  「小宁，你以后会留在台中还是会回台北工作啊？」黄敏慈好奇地问着。
  在我上大一的时候，我因为太想家加上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一心只想着忍四年就可以回台北了，大二开始熟悉环境后，总觉得其实台中也不错，好像可以留下来工作，等到大三开始实习之后，开始犹豫到底要在台中工作还是台北工作，总觉得工作这么累的话，是不是应该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等到大四的时候，我就很确定了，我爱的人都在台北，所以……
  「我要回去工作，不会留下来。」我信誓旦旦地说着。
  大四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我提早买好车票，在准备迎接连假这个时间，当我那三个室友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客运站等着北上的车班。
  你几点到台北？
  程子豪记得我回台北的日子，一大早就传了讯息询问。
  应该也是五、六点那附近吧！
  我们是约好明天，他说可以来我家载我。
  路上小心，我今天还要打工，明天见！
  我传送了一个ok的贴图之后，对话就停止了。
  我知道程子豪在哪打工，当我们刚联系上的时候他已经在连锁饮料店打工好几年，等我们大四这段日子比较熟悉时他换了一家咖啡厅，还记得他等当兵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带吃的过去探班，有一次甚至拉着我妹硬是随便找个理由过去，当然我妹是一脸大便，但请她吃完东西就好多了，咖啡厅的老闆甚至看到我的脸就知道我是谁，直到有一次我又找了个藉口出现在咖啡厅。
  「这是我妈。」我站在门口僵着身体，看着离门口不远的一桌，程妈正端着咖啡看向我。
  「噢……嗨！程妈好……」我一脸尷尬的打着招呼，突如其来「见家长」的行为，着实让我吓得不轻。
  「来来来，你是小宁吧？这边坐啊！」程妈热情的招呼着我，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她是这家店的老闆娘。
  我僵硬的走到程妈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尷尬地喝着。
  「你干嘛那么尷尬？我妈对你很熟啦！」我瞪了一眼程子豪，只看见他在偷笑。
  「喝一样的对吧！我去帮你准备。」深怕被我双眼扫射中弹，程子豪收起桌上的菜单匆匆跑到工作檯
  「你就是那个小宁吧！我们家子豪很常提起你欸！」听到这句话我精神都来了，很好奇程子豪会在他妈妈面前怎么形容我。
  「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们家子豪，他这个孩子总是令人操心，现在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受宠若惊接受程妈的讚美，到底是把我美化到什么程度？我明明也是伤害过他的人啊……
  「不会，我才是受他很多照顾。」那个下午程妈跟我聊了好多事，聊了好多程子豪的事，第一次觉得身边多了一个家人。
  *
  我看向车窗外，路牌显示着中壢，天空开始降下细雨，我只祈祷着明天，拜託不要下雨。
  隔天一早果然天气阴阴的，我跟程子豪约在家附近的捷运出口碰面，当我走过去时，远远就看到程子豪坐在机车上停在捷运站前正在滑手机，曾经我也是每当看到他在我面前，总会在原地站个几秒，希望时间永远不要流逝。
  程子豪刚好转过头看到我，跟我挥了挥手。
  「早！」他一脸刚睡饱的样子，眼神还有点涣散，看他的蠢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一边递给我安全帽一边询问，
  「看你呆，觉得很可爱，你昨天是几点睡啊？」我接过安全帽，熟悉地戴上。
  「……没睡好啦！」我看他稍微胀红的脸正别过去，抓紧龙头看着前方。
  我又偷笑了一下，跨上摩托车抱紧程子豪，机车扬长而去。
  从我家到阳明山其实有一段蛮长的距离，一路上程子豪总可以跟我聊许多话题，路上遇到很多红绿灯，等待的时候他总是滑着手机回覆讯息。
  「你在干嘛？怎么好像一直在回讯息。」我从他的右肩探出头来试图看看他在回覆什么内容。
  「没有啊！学校专题研究报告，我已经先把我自己的部分做好了，他们今天要讨论，但有事先说好我可以即时线上参与。」他边说着边打字。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其实我们可以约下次啦……」从以前就很讨厌常常缺席讨论的同学，深怕程子豪会成为那种讨人厌的模样。
  「我早就料到今天的情况啦！所以上一次的专题报告几乎是我一手包办，这一次丢给他们刚刚好而已啦！互相交换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绿灯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继续上路。
  终于我们到了擎天岗，山上的雾气很重，幸好我搭了个外套，程子豪只穿着一件短袖，不得已只能穿上程爸遗忘在机车车厢里的外套。
  「你好像家长会长哦！」我忍不住将他拙样拍了下来。
  我们走在擎天岗的步道上，两旁都有一些野生的牛隻，程子豪拿着手机兴奋的往牛群跑。
  「欸快快快，我来帮你跟牛拍一张。」我慢悠悠的走过去，站在合适的位置之后，蹲下来看着牛，程子豪手机举在半空中，看着眼前的画面发呆。
  「怎么了吗？」我往他的角度看了看，好奇地问着。
  「你……我记得你不是……害怕动物吗？」程子豪疑惑地看着我。
  以前小时候被狗追过，从此很害怕狗，应该说只要是动物我都不敢太靠近，但某一年我妹领养了一隻狗回来，那隻狗很乖，让我原本恐惧的情绪渐渐放软，开始可以接触动物了，而那些年的变化正好是跟程子豪失去联络的这些年，或许我们都不经意地长大了。
  「噢！不会啊！牛很可爱。」
  我们随意跟牛拍了几张，又在草原上拍了几张合照，天空上的乌云越来越厚重，渐渐下起细雨，程子豪拉着我的手往最近的凉亭跑去，他的手冰冰的，而那牵着手的熟悉感也逐渐回来了。
  「哇……还真的下雨了。」我们躲在凉亭里，程子豪向外探头看了看天空，发梢沾满了一滴滴的水珠。
  「我以前也有跟庄翰承来过。」我看着远处，画面在我眼前重叠着，程子豪闻声转过头看着我。
  「不过是好久的事了。」我淡淡的笑了笑，程子豪走到我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知道庄翰承在社庆那天跟我说什么吗？」他双眼看着我询问着，而我摇摇头。
  「说你爱吃粉圆，如果可以要记得加炼乳；说你其实爱逞强，很多事常常闷在心里不说；说你很脆弱，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坚强；说你总是口是心非；说你其实……」程子豪停了下来，吞了口口水，身体再往前挪动一些。
  「说你其实很喜欢我。」我们距离近到似乎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但我的心脏扑通扑通都快跳出来了，我该怎么回答呢？说「不是」又不想说谎，说「是」又不敢承认，世界好像停止了很久，我甚至听不到週遭的声响，还是说「对」吗？我缓缓张开口，就快脱口而出。
  此时，程子豪的手机响起，他别过脸接起手机，我趁机站起来走动一会儿，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我们该下山了，我刚看了一下天气，越晚下雨机率越大。」我们拿起随身物品，趁这时雨小了点，赶紧往停车场走去。
  而刚刚的对话，就像没发生过似的，程子豪一路上都没有再提及，犹如一场梦。
  *
  回到台中后，总因为阳明山的事常常心神不寧，所以程子豪早就知道我的心意了？也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意，后续那些事情才会起那么多变化吗？包括事事包容着我，怎样都不会跟我起衝突，总是很贴心的在我旁边守护着；包括考完学测后那一次的告白跟初吻，是不是到头来我们两个根本就超没安全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事情会成功，才会有接下去的动作？
  真的受不了自己的鑽牛角尖，如果事情的结果是美好的，何必在意那些芝麻小事呢？但如果我们双方都是那种互相等待对方答案的人，是不是在一起之后，相处上也会是一个考验？
  我打开书又闔上书就这么反反覆覆，黄敏慈看着我一脸疑惑。
  「没什么啦？只是书读太多有一点烦躁。」我对上黄敏慈的眼睛，尷尬的说。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怡芳不晓得从哪里跑来我们申请的空教室，气喘吁吁的。
  「你不是在系办帮忙整理资料吗？跑来干嘛？」黄敏慈看着差点喘不过气的李怡芳，将自己的水壶递给她。
  「小宁，系办有人找你。」李怡芳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蛤？有人找我？」我一头雾水，根本不晓得这个时间谁会来找我。
  「是一个女生，是不是你朋友啊？」奇怪，我朋友会不直接通知我还跑到系办找我吗？
  我收拾一下书本，揹起包包就跟着李怡芳往系办走去，我其实很少去系办，但一路上也想不起有谁会跑到系办找我，最近也没什么节日应该不是什么特殊惊喜，应该不会是程子豪吧……？
  我缓缓地走上阶梯，我们系办有点老旧，在走廊上的尽头，李怡芳推开了门，一个女生从接待厅的座椅上站了起来，我跟她对上眼对于她的到来有点惊讶。
  「你好，我是吴晓琦，是程子豪的大学同学。」她有礼貌的向我点了点头。